春莲点头,“可不是吗!你猜猜大爷给表小姐送了什么礼?”云湘对陆钧山的印象便是那色中饿鬼投胎来的,全然没什么好印象,懒得去猜,随口说了些值钱保价的俗物,道:“莫不是什么金山银山玉山?”春莲摇头,“是好大的整块木雕屏风,那木料说是金丝楠木的,极沉,极精美。”金丝楠木!云湘呆住了。身为木雕师,她自然对各类木头都了如指掌,金丝楠木是顶级木料,能做成整块木雕屏风的金丝楠木,不知要长多少年,千年都极有可能。
云湘回了春喜院,却听闻二奶奶找她,她赶紧用冷水洗了脸,让自己保持清醒,擦干了脸后就过去了。
到了后,云湘照旧福礼请安,便感觉林婉月那双看着温婉实则冷漠的眼落在她身上,细细打量着,也没立即说话。
她的心跳忽然就快了起来。
林婉月淡声开了口:“明天开始,你便卸了手头的活,去二爷书房伺候吧,清儿走了,二爷正好少了个伺候笔墨的丫鬟。”
云湘觉得自己喝米酿也醉了,腿软得厉害,她攥紧了手,踌躇着说:“回二奶奶,奴婢不识字,怕是不好做二爷的笔墨丫头。”
说是做笔墨丫鬟,实则就是让她顶了清儿的位置,默认那就是以后到房里贴身伺候的。
云湘不知林婉月怎么好端端又提起这事,明明陆二爷已经不缺通房了,她怎么也要咬着牙为自己的命运再争取争取。
哪知道林婉月一句话,堵住了她所有话:“你这话,倒是可以去和二爷说,日后你便谨记伺候好二爷。”
云湘咬住了唇,一下明白了这回不是林婉月的想头,而是那陆清泽有意。
男主子有了这意,哪个管你到底识不识字?只管你能红袖添香就行。
云湘知道自己这会儿再不能说个不字了,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不?
她的心沉了又沉,挣扎了这么久,终究还是躲不过么?
回到后罩房的时候,云湘的脑子都晕晕乎乎的,眼睛酸胀,行尸走肉一般梳洗过后,便躺到了床上。
春莲也梳洗好了,侧躺着好奇问她:“方才二奶奶找你说什么事呢?”
云湘感觉到锦画和红雀的目光也都看了过来,她没有力气说话,本能地也不想说,只含糊着说了句:“没说什么。”便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。
这事即便她不说,等林婉月将她指派到书房那儿,整个春喜院的人也就知道了。
春莲人单纯,也没多问下去,倒是锦画心思细腻,黑暗里皱了皱眉,多想了些,不过她也没问,横竖,云湘若是有什么变动,这两日就都该知道了。
云湘本以为自己今晚会睡不着,但或许得多亏了自己喝了米酿,竟是一夜无梦。
只是第二日天未亮,她便醒了过来,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,对可以预见的未来迷茫又不甘。
可身为丫鬟,她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感伤,今日大太太请了许多人上门做客,她不得不起来又跟着春莲赶去大厨房那儿,锦画和红雀两人则是负责接待宾客。
云湘帮着洗菜打下手,忙忙碌碌的,一时倒也没空想有的没的。
好不容易中午给宾客准备的吃食都备好,只等着传菜时,她才得了空歇一歇,从板凳上站起来时,腰酸疼得厉害,靠在大厨房外边的树旁稍做休息。
春莲见了,过来帮她揉腰,笑着说:“平日你熏衣的活比起厨房来,可是省轻不少吧?”
云湘点头,再赞成不过。
春莲小声和她说着刚才从传菜的丫头那儿听来的闲话:“据说表小姐今日笄礼的簪子是大爷送的,上面镶嵌着鸽子蛋大的红宝石,莲花样式,美极了。”
云湘不想让自己空闲下来,便积极地与她搭话,勉强生出点兴趣,道:“不是说大爷送给表小姐的礼需得四个猛男壮汉抬么?”
春莲点头,“可不是吗!你猜猜大爷给表小姐送了什么礼?”
云湘对陆钧山的印象便是那色中饿鬼投胎来的,全然没什么好印象,懒得去猜,随口说了些值钱保价的俗物,道:“莫不是什么金山银山玉山?”
春莲摇头,“是好大的整块木雕屏风,那木料说是金丝楠木的,极沉,极精美。”
金丝楠木!
云湘呆住了。
身为木雕师,她自然对各类木头都了如指掌,金丝楠木是顶级木料,能做成整块木雕屏风的金丝楠木,不知要长多少年,千年都极有可能。
她呼吸都停滞了一瞬,哪个木雕师不想见一见整块金丝楠木雕成的屏风?
就算她厌恶那色中饿鬼的风流作风,此时也要夸上一夸他是有个品位的。
木雕屏风一事彻底转移了云湘注意力,让她暂时忘了昨晚上林婉月找她说的事,拉着春莲又问了许多。
前头宴结束后,宾客们散了后,后厨这儿也摆了两席,云湘有意无意的,喝了很多米酒,是昨夜的两倍。
不过她看起来除了脸红了些外,眼睛明亮,倒不像是醉了的样子。
春莲这两日和大厨房的何厨娘颇为投缘,何厨娘没有孩子,很是喜爱她,要拉着她说话,吃完后,云湘便自己往春喜院回,春莲见她脚步沉稳,倒也没什么不放心。
云湘是那种喝得越多越醉,走路就越沉稳的人,她一路稳稳当当往春喜院回,只是走到半道上时,或许是周围太安静,又或许是酒的作用,她的情绪忽然就上来了。
仿佛回到了刚穿越那会儿拿绳子将自己往房梁上吊的时候,无助、绝望的情绪一下子从黑暗里翻涌上来,将她吞噬淹没。
她无意识地穿过间月洞门,在那儿的花坛边缘坐下来,心里的酸苦再克制不住。
只要一想到自己就将要一辈子困死在这里,做一个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人,她的眼睛便酸涩得厉害。
她许是矫情的,如今连尊严都是没有的人,下跪都是家常便饭,还谈什么自由不自由?有一口饭吃有一片瓦容身便是不错了,躺在男人身下祈求男人的庇护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?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,她也应该顺应时代,来了这里,就要“入乡随俗”,以后就过没有自我的日子,做个随时可以被买卖的通房,一辈子就这样了。哦不对,等一年后,林婉月生完孩子,她许是就要毙命了。
云湘这么想着,眼泪却流得更厉害了一些。
她试过去死过一回了,不想再死。
她想爸妈了,想弟弟了,想男朋友了,想家里的小狗小猫了,也想她的木雕了,想所有的曾经的一切。
她想不明白,为什么会是她呢?为什么是她来这里受苦呢?是她平日做的慈善捐的款少了,还是她为人不行,老天爷在惩罚她?
云湘捂着脸,从无声的流泪,到控制不住的抽噎。
一年后若真是死了,倒也没什么不好,说不定就回去了。
云湘喝了酒的脑袋晕晕乎乎的,放纵着自己的情绪。
……
今日虽是郑七娘及笄的日子,但不论是大太太还是郑七娘,又或是上门来的亲朋好友们,更关心的却是陆家大爷何时娶了郑七娘。
郑七娘虽是个可怜人,却也是陆家大爷心爱的原配妻子的嫡亲妹妹,多年来住在陆家,本就是奔着给他做继妻的。
如今她的笄礼簪子是陆家大爷送的,又被当面送了那么名贵的屏风,所有人也就默认了此事八九不离十了。
大太太极为满意,宴后就叫了陆钧山过来,说:“你与七娘的婚事,便就提上日程吧,三书六礼,哪样都不能缺了。”
陆钧山今日饮了不少酒,听了这话按了按额心,拧紧了眉。
大太太以为他又要拒绝或是左顾言它撇过这事,忙说话截了他的话:“你可知女儿家笄礼上的簪子极重要,多是长辈赠送,你一个外男,哪个有资格送她这个?你既送了,便就代表认下你表妹这门婚了,再不能说些有的没的什么只把七娘当妹妹,她都十五了!元娘嫁你时不过也就十五!你现在若不娶你表妹,让你表妹的脸儿往哪里搁?”
穿着华丽锦衣的男人靠在椅背上,姿态疏懒风流,他拿过一旁的茶漱了口,说的话有几分混不吝:“然后让表妹守活寡?”
大太太瞪大了眼睛,为儿子这不像话的话生气: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!”
说完,她抬手去打他手臂。
陆钧山抬起那双凤眼,忙笑着伏低做小,把手臂伸过去,“母亲这般打哪能尽兴呢,再重点才行。”
有些话点到为止,囫囵着互相明白是什么意思就行,说多了显得不尊重表妹了。
大太太这会儿被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弄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,只假装没听懂他只把七娘当妹妹没法夜里睡一个被窝的意思,瞪他道:“日后娶了你表妹,好好生两个孩子收收心!别再外面花三花四,且就说招了那么多花儿蝶儿的,哪个结了果了?”
陆钧山低沉的声音散漫着道:“许是我有问题,可耽误不得表妹呢。”
大太太又抬手拍他:“快闭嘴吧!”
陆钧山怪腔拿调捂着手臂,插诨打科几句,便从大太太这儿出来了。
出来后,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,捏了捏鼻梁,脸色冷淡了下来,便往自己住的院儿走去,身边小厮也没带一个。
快到潮浪院时,他路过一处闲置了的小院,听到里头传出来些哭声。
哼哼唧唧的,听来委屈又娇娇的,偏还竭力压抑着声,莫名有些勾动着他心弦,不经意的,他回头看了一眼,目光却是瞬间定住,直勾勾看过去。
月洞门后,花坛旁坐了个穿着丑绿丑绿裙衫的丫鬟,她微微低着头,却是生得眉是眉,眼是眼,说不清究竟是哪里美,只觉得一眼便哪里都长进了他心里,就连那哭得红红的眼皮儿都惹人怜爱。
看了半晌后,陆钧山调转了方向,走进月洞门。
小丫鬟听到些动静,盈满水的双眼迷蒙着看过来。
陆钧山呼吸一滞,盯着她看了半晌,问:“哭什么,你叫什么名?伺候谁的?”
云湘迷迷瞪瞪的,抬起眼,看到面前不知何时来了个男人,身量高大,长相极俊美,浓密墨发束于金冠之中,一双狭长的凤眼似冷非冷,此刻挑着,自有威严贵气,穿着身银红缎面的宽袖华服,腰间一根精致的宽玉带勒出劲腰,尽是男儿风流蕴藉。
她眨眨眼,警惕性还在,站起来就要后退离开。
却听男人道:“不认得爷?”
云湘脑子到底没浑掉,这般理直气壮对着院子里的丫鬟问的,又有这许多风流蕴藉的男人,多半是……
她低下了头,抹了下泪,迟疑着说:“回大爷,奴婢云湘,是二奶奶院里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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