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月直到被廿七送回寝殿还有些愣神。“廿七,她们……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她重活一次总是理智的,游刃有余的,如今从地牢里带出的迷茫却将她的魂魄都席卷。廿七却没觉得这是份迷茫是件坏事。“宁姑娘,擅自牺牲不见得多么伟大崇高。你一心以为这样能让所有人圆满,但你又如何知道,你的离开本身会成为他们的一种不圆满呢?”“可……”宁月张了张嘴,她本能地想反驳廿七,因为他否定的是她上辈子这辈子的行事原则。可真张了嘴,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“呵呵, 不过一个命不久矣的老女人,与她合作有何意义?”
眼前的宁月和男子手无寸铁,还日日接触神庙下了忘生的吃食, 哪还有多余的气力。孟厌冷笑一声,并不觉得这突发的变故能对他的大计有何影响。
他轻轻抚掌,无数羽卫从黑夜之中蹿出, 把把锋利的刀迅速对准宁月和她身后的男人。
“楼主,我不想生事。”被羽卫团团保护下的孟厌无甚惧意地走向螭面面具。“可不代表我还是当年那个只能靠你一手扶持的小小神侍,这些羽卫也不是当年你送进来的那一批……”
孟厌一个眼神示意,最前的羽卫立刻抽刀, 先是对准最为柔弱可欺的宁月。
可刀尖没近上一寸,羽卫眼前银光一闪, 刀剑相交之声传来, 却是羽卫的刀落了地,同时撒在地面的还有这羽卫喉头的一捧血。
那被视作弱点和软肋的女子好好地被人护在怀中,飞溅的血液在这么近的距离,愣是一点没让沾到女子的衣衫。
随着瞬间被了结的羽卫倒了地,那把从腰间抽出的软剑挑开了羽卫脖颈后的衣领。先前动作之中露出一点银光的痕迹完全展露在视线之下。
“银霜印?你这生意竟是找上了魔教?”男子了然地轻笑了一声。
眼前男子剑势太快,孟厌几乎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剑的, 那据说由魔教圣女亲自调教的以一当十的银霜卫竟就这么一击即倒。一丝不妙隐隐攀上孟厌的眉心, 但要他在这里退却, 放弃那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?绝无可能!
“都给我上!”
“谁能杀了他,我奖十颗长生丹。”
十颗长生丹!
凡是羽卫,谁会不知道一颗长生丹在山下的价格。十颗供他们享十辈子荣华富贵也不止!
杀意在贪婪的引导下变得更加浓厚。
银霜卫确实与一般羽卫不同,他们的路数更刁钻, 剑法更诡谲,十几人一通围攻。饶是男子的剑势够快, 够出其不意,但他若要护着怀中之人不受半点伤害,就不免施展不开。
宁月看出来了。
“廿七,不用管我,我的命对孟厌还有用,他不会杀我。”
“姑娘说笑了。” 螭面面具下的唇微微翘起,面对源源不断围上的银霜卫,没有半分怯色。“姑娘想做高台便去坐,要烧神庙便去烧,姑娘所指,便是廿七剑之所指。”
“只有姑娘不需要廿七,不会有廿七抛下姑娘的时候。”
宁月一怔。
理智的神色稍稍涣散,但这也无伤大雅。因为自有廿七纵着她,就算她再发呆走神一些,他也不会让她有分毫的损伤。
“干什么?吃干饭的吗?没看见这还有空你侬我侬呢?一下杀不了他,不会耗死他吗?”孟厌耐心正在被急剧下降,那银霜卫的尸首已经倒下了一圈,圈中之人就算只是单纯地挥剑也该乏了,砍了这么多人剑刃也该卷边了。
看着银霜卫再次向两人扑过去,那个用剑舞出的安全圈终是往里缩了缩,孟厌不禁挑衅道。
“看看你俩这样,连着宴席都出不去,还敢放什么厥词火烧神庙?”
“怎么烧?烧一个我看看啊!——”
孟厌话音未落,忽然有一道金光从远处射来,晃花了他的眼。他勉强追着那道金光看去,那金光竟缓缓攀上巨大的鎏金神像,金光在金象上反得更亮。
本该是被神庙拿捏的金光,如今却嘲弄似地写了两字——天谴。
“噗——”宁月看着那两个字,愣了愣,没忍住笑出了声。
“是你们——?”孟厌立刻转头恶狠狠盯着宁月。
可他尚不及问完,外间跑来一个神色慌张的羽卫。
“不好了,地宫……地宫着火了!”
“孟神侍,我何时说过,只有我们二人要烧这神庙?”
*
一个时辰前。
地宫囚室。
【烧……神庙?神女大人,你比我想象中的要疯多了。】
灵薇打着手势,可脸上藏不住的笑意仿佛在说,这主意够疯,我喜欢。
“但是证据要怎么办——如果烧光了,外界也将不得而知神庙的所作所为了……”
李玉贞知道人活着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,但是与百里鹤一办了这么多的案子,她更见识过不能沉冤得雪的惨案有多让人心痛。
这类的案子一日不公之于众,一日不得一个公正的结果。
那它所行的恶果永远不会被人所重视。
活下来的那部分人只能称之为侥幸,而非胜利。
还是会有人遭殃,同样的事情只会往复重现,痛苦堕入循环。
“放心,不是全烧。”宁月亦想好了这个问题,转向李玉贞求证。“人证也是可以的吧,一个不行,一个宴席上的所有人应该是够的吧,你通知百里鹤一后,他能有多快赶来?”
“你……”李玉贞马上理解了宁月的意思,她不免内心骇异。
宁月的话语把她带往一个从未敢尝试的思路上。
“夜间寨门关闭,寨子门口有神庙饲养的毒物怕是会来不及……”
“这个简单,我有法子解决那些毒物……”
消去了最后一点不确定因素,李玉贞竟越发觉得心动。
若是这事儿成了,便用不着担心那些贵人随便找些替死鬼开脱了罪名……
宁月的提议让每个人心里无法抑制地生出了一丝希望。
“那你呢?你如何来点火,又如何及时离开神庙?”
从通道的深处传来一道低沉,也不激烈的男声。
却在这处热络激荡起来的氛围上生生浇下了一盆冷水。
宁月看清从通道走到光亮底下来的铁面面具。
“廿七?”前后打量了眼并无明显外伤,宁月松了口气。
看来谢昀给他用的伤药效果不错,内力应该恢复许多。
“大家逃跑时都分散开,发现其他人被抓后,我想着用其他法子救人,没想到进了地宫,听到了铜铃声,便赶过来了。”廿七简易地答了宁月未问出口的话,语意并不高。
最终还是绕了回来。
“火烧神庙的计划里,你有考虑过自己活着吗?”
廿七这一句话一出口,宁月还不觉得怎样,但身边的姑娘好像都被夺去了呼吸似的。她们的目光一个接一个地向她看来,带着如梦初醒,也带着义愤填膺。
“某人又想逞英雄了吧?”藏在人群后半躺在地的女子出了声,大家让开一条道。宁月看到一个熟脸。
“你当神庙是什么破屋子,随便就让你烧了?”孟芮抬起眼,胸口的伤时不时还刺痛着她,但这刺痛又从没有一刻能如此强调她还活着的事实。被哑奴从神庙的死人堆里扒出来时,她就知道她欠宁月一条命。
“我知道怎么用最少的量燃最大的火,让我来布置引火线吧。”
【我们知道神庙的烛油放在何处,我们也可以帮忙。】
几位哑奴紧接着孟芮的话,打着手势道。
事情正在变得复杂,牵连起太多的人了……
宁月想开口分辨些什么。
这边静了有一会儿的灵薇又打起手语。
【定一信号吧,信号起,我们一起放火。这样燃得快,每个人也都能又退路。】
玉贞翻译过灵薇的意思,孟芮瞥了一眼宁月。
“是该这样,不然我们以后还要对着今天当做忌日,给某人哭坟呢。”
宁月:“……”
骂得好狠啊。
“地宫这么大,这信号得够大,最好整个神庙内都能看见。”
“声音不能太响,惊动了羽卫就不好了……”
“……”
场面中,忽然没了宁月说话的份,廿七点破的事情好似都让大家心尖猛地一缩。她们研究得越发细致严谨起来,并非个人的意见有什么高低之论,而是每个人都想竭尽全力地找到一条最优的存活之法——她们不需要任何一人以牺牲换他人活。
“我知道了!金光!”李玉贞一拍脑门道,“我差点忘了这事!”
“那所谓神意的灵火不就刚好吗?”
“灵火作信号?”孟芮作为寨内之人还未听闻。
“是啊,神庙所谓灵火,便是提前遣人在神庙门口的两个暗室内,借着提前凿开的小孔,将室内的烛光从小孔映照到神庙前的石壁上,这光可随烛光远近变大变小,在暗夜之中,看着便像神迹了。”
“只要我们调整好位置,便可将金光映照到那座鎏金神像上,金像加之金光,更能反照出光亮来,整个神庙也都可以看见。这法子隐秘,羽卫一时半会儿绝对反应不过来。”
“好主意!有了这信号,再配合紫薇门当场捉人,定一个也逃不了!”
计划已经脱离了宁月最初的掌控,细枝末节被大家一人一嘴一点点完善,那最后本该被她独揽去的风险,转嫁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。
“那我还要干什么……?”宁月弱弱地问。
李玉贞摸了摸下巴,“自然是好好当你的神使,布置需要时间,我通知紫薇门也需要时间,你和廿七两人就在宴席上想方法拖住孟厌,不要让他提前察觉到我们……”
这是一个不是全活,便可能是全灭的局。
可好像所有人都比之前听到那个计划时更充满希望。
……
宁月直到被廿七送回寝殿还有些愣神。
“廿七,她们……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她重活一次总是理智的,游刃有余的,如今从地牢里带出的迷茫却将她的魂魄都席卷。
廿七却没觉得这是份迷茫是件坏事。
“宁姑娘,擅自牺牲不见得多么伟大崇高。你一心以为这样能让所有人圆满,但你又如何知道,你的离开本身会成为他们的一种不圆满呢?”
“可……”宁月张了张嘴,她本能地想反驳廿七,因为他否定的是她上辈子这辈子的行事原则。可真张了嘴,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“多听听这串铃音吧。”廿七视线下移到宁月腰间。
“或许它可以提醒你,别变得太傲慢。这世上不止有你一人在选择,也不需要你一个人去承担一切。每个人都该自己去迎接应有的劫数。”
“我?傲慢?”宁月乖乖低头,拨动了一下铜铃,听着脆响。好像那一丝迷茫真的在缓缓散去,她看向廿七。“你可以来宴席吗?借你的主子的身份,坐在我看得到的地方。
“我还是不想欠他人情。”
“不过欠你的话,我好像还能接受。”
-
地宫的密道在神庙下纵横,十几个引火处最终汇聚到一起,那庞然的大火,用肉眼看见时已经晚了。
“主子怎么办?救火吗?”
羽卫为难地看着孟厌,这里不过区区两人,却把最精锐的羽卫都拖在这儿了。地宫里的羽卫本就不多,还被人打晕过去好些,若要救火不从这里调人,实在不够啊……
“主子!不好了!寨门被一群人破了直朝神庙而来……我看着领头的打得是紫薇门办案的牌子,边上护卫的好似是无妄楼的勾魂旗……”又有一个羽卫跑到孟厌跟前送来一个不好的消息。
孟厌这才意识到这两人在这里假装和他“鏖战”的意义。
被逼红了眼的孟厌没有选择,连调几队羽卫。
救火已经没有意义了,他得先保住自己。
“只抢药苗和账簿,然后撤——”
可奈何廿七不依不饶,看着还有好些精力可陪孟厌玩玩。
“你以为你烧得了神庙,能烧得光欲念么!”
孟厌不复一刻之前的光鲜亮丽,他一步步后退,眼里满是不甘。
“光不光的,先烧了试试。”宁月勾了勾唇,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。
孟厌又紧接着看向华贵的男子,在他眼里这人依然是对他有所求的无妄楼楼主。
“摩诃花你不是求了那么久,放我一条生路,我把摩诃花还有它的培育之法都告诉你!我还能替你制药,你的无妄楼可以更上一层!”
宁月摇了摇头,神使把佛花真的藏得很好。
孟厌几乎把神使的权力、地位、秘密都偷了过去,却唯独还是对佛花一无所知。
廿七解决掉最后一个挡在孟厌身前的银霜卫,懒得听他废话,一掌拍晕了过去后,把他放回宴席的主桌上,码得整整齐齐。
“走吗?”廿七为紫薇门尽了最后一份义务,看向宁月。只见宁月微微颔首,他的手臂轻轻揽过宁月的腰,面对这座巨大的鎏金神像,轻功一踏,分别借着神仙的袍角、衣带等几处着力,登了上去。
最终落到神像撵花的手掌之中。
宁月在其中一根手掌指根处,摸了摸,翻出一个暗门。
暗门之中,一株白花红叶的药草被宁月拿了出来。这些年在神使暗地的照料下,白花终于开到了七叶十六瓣,已是成熟之态。宁月也没想到,最后的最后,在回到神殿之前,神使会无偿告知摩诃佛花的下落。
“这本就是你的东西,收好吧。我也不算愧对玉生烟的请求了……”
正陷入回忆的宁月没成想在这偏僻之处,还能出了意外。
还是廿七反应更快,一剑抵了对方充斥杀意的剑招。
“猰貐?”宁月看清了眼前之人,他在孟厌手底下没少遭罪,看来地宫的大火反而是帮了他一把。
“你为何会拿走佛花?神使大人在哪儿!”就算廿七拿剑直指猰貐喉间,猰貐那一脸凶兽的模样是变也没变。
“你竟然知道佛花……也是,只有你的功夫足够带神使来这一处料理佛花吧……”宁月叹了口气,从廿七身后绕出,按下剑锋。“她说她累了,想去看看风景,趁火还没烧那儿,还来得及……”
佛花对世上的大多数人重金难求,可猰貐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再给。
一听宁月的话,他转身就走。
这处高台,除了寂寥的风声,一时只剩下了宁月与廿七两人。
宁月抱着摩诃,拉着廿七,索性坐下看着他们创造的景象。
白日还金碧辉煌、庄严大气的神庙转眼就跌入了火海,四处火光冲天,那些被调去救火的羽卫眼见无望,便只去抢救一些金银财宝,可是越贪心的人最后都撞见了紫薇门,无序的混乱,在浓烟之下盛行,俨如一处地狱图。
而再远一些的地方,神庙之外,民居里陆续亮灯,他们在白日见证了神明的降临,又在夜晚见证了神明的泯灭。
这玩笑一般的故事,讲到这里,总会有人清醒,不再盲目信神了吧。
熊熊火光反到神像之上,最后融进宁月俯瞰的眼底,明明灭灭之中,她的模样与身后的神像达到了惊人的相似,可这一刻,她不是神明,而是众生。
她看见,这座废墟将盛着新开的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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