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人或许不知道要让宁月踏出这一步有多难,但廿七知道。所以无论,姑娘问什么,他都会答。“你是……无妄楼的人吗?是……谢昀派来的吗?”“是。”“所以,你在神庙护我皆是受谢昀的指令,非你真心——”“不是——”廿七几乎本能地否定了宁月的问话,可是话出了口他又犹疑了起来。“我是真心护卫姑娘,但也……”宁月见廿七为难,也不咄咄相逼,她提了她最后一个问题。
这一夜, 孟家寨几乎无人入眠。
因为山寨的那座神庙,烧没了。
庆幸的是,火势蔓延到到神庙门口, 并没有烧下去。山寨之中早就因为害怕走水,而各处都有储水缸以防意外,如今都用上了, 寨子里没有人因此而有什么大的损失。唯有几个趁乱跑进神庙的寨民,不幸被发现在神庙大殿被烧死。
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金银。
这其中就有孟芮的父亲。
发现的时候,天快亮了,气已绝, 宁月没有法子救回来。
孟芮怔愣地看着那具焦黑的尸首,觉得很可笑。
她想笑来着, 眼眶却潮湿得厉害。
她轻轻地低喃, “我倒不知道你原来是有勇气冲进神庙的……”
还好伤者不多,宁月接连看诊了好多个晕厥的寨民,发现大都就是浓烟呛的,究其本质还是多年服用神庙的忘生,吃坏了身体所致。
“小姐!”
宁月一夜没睡,刚结束了看诊没想到背后一个重物向她砸来, 与此同时, 叮呤咣啷好大一把九连环大刀被扔到她的脚下。宁月单薄的身体晃了晃, 好半晌才算立住,她不用转头也知道这么莽撞的气息来自谁。
“鸢歌?你怎么来了?”
虽有些困倦,不过转身看到鸢歌那张哭唧唧的小脸,宁月刹那就精神多了。她一边给鸢歌擦着眼泪, 一边仔细看了看,黑了些, 瘦了些,看着这些时日似是过得不太好。
“小姐,我都要急死了!我和大家一起进山寨找,眼看着那逃出来的人里没有你,我都以为小姐没了!你倒好,竟然在这里看起病来了!”鸢歌又气又后怕,又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,语无伦次着。
宁月哄着倒比看诊时显得没有主意。
“你说大家?是谁?”宁月随意找了个分散注意的点。
鸢歌也乖,抽抽噎噎着还马上答了。
“小姐不见了后,我就急忙回了昌城和老爷想对策,我们托人打听悬赏了许久,一开始都一无所获。直到我们的悬赏被一个中年男人揭了。”
“他倒不是有小姐的消息,而是说他的女儿也和小姐一样莫名被歹人盯上,丢了。他和一些同样丢了孩子的父母一起在找他们的女儿,大家都特别有本事,十几年来几乎把大燕一半的土地都翻了个遍,直到最近了有些新消息,说是人有可能在孟家寨,我就和他们一块儿来了。”
“哦对了,他们之中有个着急找人的母亲,好像还参与了寨子里前段时间举行的那个什么……仪式。”
“遴选仪式?”
鸢歌点头如捣蒜,这些天她都和这些父母一块奔波,对这些情况了解了不少。
“小姐知道?那小姐见过她吗?他们年纪其实也不算年长,但这些年奔波着找寻丢失的女儿,看着会比同龄人老一些。我听他们叫她冯二娘,她的女儿叫冯灵薇。”
“这母女俩都特别聪明,这个拐人的地方消息管的严,只有灵薇的消息总是能想方设法地留出来,而二娘也能从那蛛丝马迹之中发现是灵薇所留。要不是二娘他们,我们是没办法这么快找过来的。”
宁月随鸢歌目光,看向不远处。“灵薇”和许多哑奴正和一群中年男女相拥在一块,哑奴们说不了话,父母便替他们的那份一起哭喊出来,这些年苦难总算望到了头。
原来灵薇和二娘期冀的未来,真的只要坚持活着,就能到来。
半空之中,一些哑奴似是注意到了宁月往来的视线,拉着父母就要冲宁月这个方向行大礼。
【不必谢我,你们也救了我。】宁月比着手势,最后轻轻又拨弄了一些她腰间的铜铃。
几个哑奴闻声眼泪中带出一笑,她们也回拨以铃声。
灵薇看不见,但她仅凭声音也猜出了大概。
在其他哑奴的帮助下,灵薇转向宁月方向打着手势。
【玉贞和我说了,我其实是碰见过灵薇的娘,对吧。】
【我把他们埋在一起了,这把火会洗涤这片土地上的罪孽,这样他们也算团圆了。】
那真好,最终她们还是找到了彼此。
瘴气消散,晨曦终究还是照进了这片山头的最深处。
“看来小姐在这里也做了不少事呢。”鸢歌眼里的宁月和分别时好像有了些不同,与外貌无关,就是那眼底。比照之前始终温婉却不见底,多了些众生生长的朝气。
宁月回过头对着鸢歌,又觉得哪里不对。
“但是你们怎么会这会儿就上山了呢?”火烧神庙是个危险的事情,就算让玉贞通知外面的人,也通知不到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身上来啊。
鸢歌闻言,指了指在一片人证前认真盘点的百里鹤一。“哦,这还得说到我们这群人到了孟家寨附近之后,胡乱试着用别的途径进山。结果差点出事,还好碰见出山的百里公子,救了我们。”
说到这,鸢歌顿了顿,憨直地挠了挠头。“我一开始也不知道百里公子是紫薇门的人,但是有天夜里我饿得不小心把百里公子的信鸽烤了吃,这才发现的,不过那信鸽上没什么好消息,紫薇门似乎不愿给百里公子调人来。”
“我想着小姐就在那儿,要尽早救人,便说我们可以提供人手。这不夜里,百里公子好像接到了什么急信,带着紫薇门五六个人,还有我们就往山寨来了。”
“我以为路上会凶险,没想到百里公子到了山寨外还另有帮手。那几个带着牛头马面面具的人是真凶啊,拿着两把弯刀,一路上把拦我们的人切瓜砍菜得就解决了。”想起那两把弯刀的潇洒场景,鸢歌不免艳羡地说道。
“小姐,要是我能和他们学武就好了,这样以后小姐有危险,我也能保护小姐。”
那日马车宁月将她放下的情形,她日日夜夜不敢忘记。
总是自诩神力的她平日对着没武功的普通人自持惯了,经此一役才知道,原来关键时刻,一门功夫是如此重要,不一定要江湖扬名,但一定要足够保护她想保护之人。
“你想学武?”宁月略一思忖,却不是什么坏事。想也没想,拉着鸢歌就往身影忙碌的百里鹤一走去。
百里鹤一正忙得焦头烂额,玉贞这一票干得太大了。
这人证中 ,光是他在朝堂见过的就几位,其他一些摘了面具,也是江湖上非富即贵的大人物。更别提火里来不及烧透的一大笔金银财物……他这一双手做做追捕调查的工作还行,笔头工作记名录,列证据这些写得他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。
这边才记录完宴席的参与者,那边玉贞又说在火烧完的淬星阁,发现了貌似是神使和一等神侍猰貐的两具尸首。
记……根本记不完!!
“叨扰一下,百里公子,你可知和你一道来那群武功高强之人在何处?”
宁月话刚出口,不好意思的反而是鸢歌,她就随口一说。
那些人看着就是武林高手,有组织有纪律的,哪里会来教她这个黄毛丫头。
百里鹤一脑子被占得满满的,见是宁月才多了点耐心,瞥了眼一直跟在宁月身后不说话的廿七,直接道。
“这正主不是在呢嘛,问他就行。”
就这样,廿七身上迎来两道目光。
一道是宁月忆起什么的探究,一道是鸢歌莫名其妙的疑问。
“你,不是真的镖师吧?”孟家寨和廿七相处的点点滴滴,她其实心里早就有所疑问,哪有一个普通镖师会做到这一步的。在阳城她还不想追究,但这里性命都互相托付过了。
她好像也有了可以问的由头。
廿七看到向宁月向他踏来一步,就在他跟前一臂的距离,不远也不近。
他既能闻到姑娘身上沁着的一点药香,又被给了随时退后的空间。
别人或许不知道要让宁月踏出这一步有多难,但廿七知道。
所以无论,姑娘问什么,他都会答。
“你是……无妄楼的人吗?是……谢昀派来的吗?”
“是。”
“所以,你在神庙护我皆是受谢昀的指令,非你真心——”
“不是——”
廿七几乎本能地否定了宁月的问话,可是话出了口他又犹疑了起来。
“我是真心护卫姑娘,但也……”
宁月见廿七为难,也不咄咄相逼,她提了她最后一个问题。
“为何,要如此护我?”
真心来自何处,这对宁月很重要。
如果是风一样轻而无形的缘由,那以上的几个问题都没有意义。
“因为……”廿七看着宁月,嗓子微哑。
“在很久以前,姑娘救了我一命,我欠姑娘的。”
宁月似是意外,却又不太意外,她用医术救过很多人,她记不得很正常。
“你已经还清了,之后还要跟着我吗?”
廿七低头,高大的身影在宁月面前矮了下去,他单膝着地,语意之中带着无限的忠诚。
“还不清的……请姑娘允我护卫往后的寻药之途吧。”
“嗯……”宁月看了一会儿,弯起唇角,纤细的手指搭住廿七的肘部轻轻向上一扶,廿七自是顺着她的意站直了脊背,眼睛却不敢错过她一点神情的变动。
“既是如此,那烦请你叫你无妄楼的同僚现身一下,鸢歌这体质特殊,想来一般人还教不了她。”
“好。”面具下的唇放下心思翘了翘。
但见廿七双指成哨放在唇上,如远空鹰唳,没有片刻,眼前便来了两个戴牛头马面面具紫衣人。
他们轻功刚歇下就预备跪地,廿七忙不迭走过去将两人一带,生拉硬拽到鸢歌面前,笑道。“这有位鸢歌姑娘,想向你们讨教功夫,反正楼里没有要事,你俩就好好教教人家姑娘,也是积德。”
牛头马面,面面相觑。
牛头眨眼:楼里不忙?魔教这不是还有一些银霜卫没清完呢?
马面挤眉:楼主说教就教呗,不过我可不会教女孩,要教你教——
鸢歌没想到这事儿说成还真能成,看着乖乖来自己面前的两个神秘高手。鸢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。
“小姐,我一时半会儿在这儿怕是学不出什么吧?”
宁月平淡道。“怎么会是一时半会儿呢,我们在这儿……”宁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,“还需多待好几天呢。”
“啊?还不回昌城吗?”鸢歌光是看到神庙这惨壮破败结局,都能想象出这背后的诸多险境,写成个话本都得是传奇了。怎么看小姐一副还有些不舍得的样子呢?
“一呢,是为了配合紫薇门,要做些人证。”
“二呢,则是我要在这里医一些人。”
“什么人啊?”
“一些还分不清他曾经拜的是神还是欲望的人。”
宁月的眸光看向被她随手摆在角落里,无人问津的白花红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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